颠簸。
汽车在乡下的泥泞小路上缓慢爬行。像极了窝在硬壳里的乌龟，时不时将头探出，外面似是狂风大作，惹得方知一点眼神也不敢分给外面分毫。
锅碗瓢盆砸在车上的声音还在耳膜边鼓胀，不堪入耳的咒骂声久久盘旋。方知将手规规矩矩放好，在后排也不敢坐严实。
陈青凑近她，将手覆在她手上。
“都过去了，以后不回这儿了。”
方知神色木然，许久才眨巴眼睛回过神，嗯了声好。永远别再回来，这是咒语，也是枷锁。
和县是村中村，盘山公路修了六年都没修好，交通不进村，学问就更进不去。活在那的都是老弱病残，又或者是一代一代顽固致死的妇孺，老了死，新又生。
方知是个特例。她是烈士遗孤，父母是缉.毒.警察，但干这行的，名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。父母牺牲后，部队兜兜转转将她送回和县舅奶奶家，都以为能重新好好来过，谁知道鸟不拉屎的地方，一个赛一个没文化，谁管你为什么死的怎么死的。一传十十传百，将她活生生批/斗成了克死父母的灾星。
她的日子从未好过。最清闲惬意的，当属没事干的时候窝在山坡头，一呆就是一整天。数黄昏，数日落，数星星，再数坟包。舅奶奶知识面也就从一数到十，犄角旮旯地也别指望有什么学校。方知整天被使唤过来吆喝过去，放牛，除草，挖地。
她喜欢这里，喜欢这里没有人拥挤愚弄的深夜，可以坦然躺在草地上，大口呼吸新鲜空气。却也不喜欢这里，不喜欢这里的人，这里的事，这里对于一件普普通通东西的固执看法。
陈青也不多说什么，心知她一时半会还不能缓明白，撒手让她自己调整。转头和驾驶座的丈夫搭话。陈青问：“小昀什么时候有空？昨天忘记和他说，别一个人跑回家去。”
黄宪不太在意，车子在这路上开不快，嘴上说的话倒不慢，“他要是回去，看见家里没人自己就会走。”
“那行，等会出村有信号就给他打个电话。让他接妹妹。”陈青说完，又扭头看过来，脸上隐隐能看见温柔的小褶子，“小知，回去之后不要见外，今后都是一家人。阿姨家里还有个儿子，比你大点，可以叫哥哥。那就是个混日子的，见到别被吓着。”
方知将陈青的话在脑袋里过了几个来回，点头。
“谢谢阿姨。”
离开和县到市区已是下午六点。
黄宪开了一天的车，此刻把车停在加油站，坐车里嚎着腰酸背痛让陈青给他捏捏。陈青一巴掌打过去，也没说什么，给他捏了起来。
方知在车上眯了一小会，依稀记得有个梦。醒来看见朦朦胧胧的窗，才发现真的下起小雨。一打岔，梦里做了什么全然忘记。不过那种心悸后无力感依旧席卷了她全身。
换了个姿势坐着，两只手互相抓来抓去恢复力气。过了会儿，黄宪接到个电话，是他儿子打来的。电话里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。
陈青给她拿了瓶水，已经拧开，可以直接喝。方知除了谢谢，也不知道该说点其他话。黄宪从后视镜里看了眼，清清嗓子开口：“小知，等会哥哥开车过来接我们，我们去吃饭，想吃什么直接和叔叔说。”
方知微抬起头，葡萄似的眼睛看着人，水灵灵的，格外有生气儿，“好。”
“家常菜怎么样？现在买菜有点迟，我们有家经常去的菜馆，手艺不错的。小知要不要去试试？”陈青问。
“我都可以的。听叔叔阿姨安排。”方知抿抿嘴巴，想说谢谢，但转头又觉得今日谢谢说了太多，干脆接着沉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