科场上,有人搜肠刮肚寻觅诗句,有人精思腹稿援笔成篇。颜阙疑从押题未中的失落中回神,提笔蘸墨,写下格式固定的诗题:赋得花发上林。

    天上彤云密布,不多时冷雾细雪萦空,簌簌吹入两廊。颜阙疑却额上生汗,攥着西市上买来的新笔,陷入诗句难觅的彷徨。

    一缕幽香伴着寒余飞雪,杳杳袭来,浇灭心头焦躁。他抬目望向廊外,院角一株寒梅独自绽开花蕊,琼枝著花,碎雪点缀。一个青衣书生踟蹰梅树下,风姿清绝,身形寂寥,眉目凝着愁绪,仿佛天地间最孤独的人。

    颜阙疑诧异那人身份,怎会在试场外徘徊,又不自觉被那人吸引,目光无法移开。梅树下书生似乎也注意到了他,散漫眼神有了焦点,遥遥望了过来。

    主考官张说再度巡到东廊,不少考生已在埋头答卷,没有答卷的也在苦思冥想,唯有那个相熟的颜姓后生,空着卷面不知神游何方。张说不悦地咳了一声,蕴含宰相兼主考的威严,惊得众考生俱是一颤,颜阙疑才恍惚神魂归位。

    见面前站在一脸严厉的主考,颜阙疑心神一震,不敢再旁顾,忙提笔答题,流畅写下第一联。张说这才满意捋须而去。

    颜阙疑答完诗赋题,突然警醒,自己作诗何曾如此流畅过?再细读诗句,确是他胸臆间想要抒发的,一直受困阻塞的神思被打通,那些深藏识海的意象、词句、韵律便如春溪奔流,自笔端流泻。

    手心与墨笔一起发烫发颤,这样的自己,真的是自己吗?

    第一场诗赋后,紧接第二场帖经,第三场策问。天色黯淡下来,寒风灌入两廊,席地而坐的考生须发结了冰花,在全身已无知觉的状态下,仍然奋笔答卷。

    计时的三烛燃尽,收卷鼓声起,颜阙疑停下酣畅淋漓的答题,搁下发烫的笔杆,发觉膝盖与腿部僵硬到不能动弹。

    考卷尽数收走后,士子们被驱赶离场。颜阙疑收好用具,扶着考案慢慢起身。答题交卷都快人一等的王维赶来搀扶他离案,二人相携出东廊,默契地没有问对方考得如何。

    将出科场时,颜阙疑回头望向院角,残月凄清,寒梅树下,已不见了那位寂寞书生。或许,以后再也见不到那孤独清绝的身影了吧。

    身心皆被掏空的颜阙疑如一缕幽魂,在崇仁坊狐书生住处借宿一夜后,回到城南家中,被六郎和仆人阿吉以膳食精心调理数日,才重新有了人气。

    而这浑浑噩噩的几个昼夜,他在半梦半醒时,总闻到一缕近在咫尺的暗香,似是礼部南院东廊上闻到的寒梅幽香。

    他向六郎和阿吉反复确认,家中未种植梅树,却依然时时有梅花香萦绕鼻端,只有他能闻到的凌冽幽香。

    “阿兄,考得如何都不要紧,你不要太紧张,来,先把这碗药喝了。”六郎以为自家兄长在科场上承受了莫大压力,导致嗅觉出了异常,遂熬了安抚情绪的药汤。

    颜阙疑被迫喝了几日药,顶着风雪逃去了华严寺。

    山中禅寺不染俗尘,任飞雪飘坠,自成一方清幽世界。

    禅房内,炭火融暖,颜阙疑身心松弛,惬意地烤着两只山梨,向坐在对面的一行讲述科场见闻。

    一行以茶铛煮水,不待全沸,即用铜匙挑出适量茶末,注入半沸水中,沫饽泛起时,差不多听完了经过。

    “颜公子科场顺遂,不枉一番苦读。待二月放榜,功名可期。”

    颜阙疑忙道:“法师千万不要对我有所期待,虽然三场答卷得心应手,也只限于我的一些浅薄学识,可不敢说入得考官法眼。”

    一行微笑,垂目看顾煮茶火候,适时舀水止沸:“颜公子天资聪颖,无需妄自菲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