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要杀了这匹马。

    杀马人在风雪夜里来,提一把刃薄如纸的刀,凛凛地站在院里。

    白马打了个响鼻,眼睛透亮,鬃毛落了雪,耳朵略低,似乎很清楚被杀的命运。只静静地,抬着前蹄踏了一步。

    人与马对峙。

    被杀的,待宰的。杀马的,行凶的。脚印错落交织,雪地被踏出热气腾腾的三尺宽,露出煤渣地,脚印越走越脏,马和人有来有回。

    一匹白马,眉心一簇黑,似乎受了挫,毛皮干枯,尾巴鬈了几绺。

    “快杀了它!”屋子里飘出一句。

    杀了它!

    杀马人沉默片时,放下刀,和马静静对望。

    “这马卖我吧!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不卖!你杀了它!”屋里的人高喊。

    “它非死不可?”

    “非死……不可!”

    掷地有声的一句,杀马人无法挽回。

    马并不慌张,眼中映出他举刀的倒影。

    一匹通谙人性的好马!杀马人痛呼可惜。

    相马是为交友,最怕一见投缘。人是马的前世,马是人的今生。看一匹马,看形貌看体格,看看马掌磨了多少难,看完了,你看见马的一生。它生来是拉车的放牧的配种的散养的比赛的赏玩的……打生下来就定了。生在村子里,卖七千块是它的福气,生在欧洲,有对纯种高贵的父母,身形矫健,去赛马场上镀金,六七位数身价——这又怎么样呢?名贵的马有怎能让杀马人留情?

    这匹马目光平静,隐含悲悯,好似天神坐骑,腾云驾雾地来,落在杀马人眼里。

    “生了古代,你是赤兔乌骓——我们这年头,你是肉是血,顶几百块干粮——投错了胎,你主人要你死,我也没办法!咱们爷俩这一面见得没缘分。”

    养马人双手合十。

    白马听他自白,目光平静。

    忽然,警觉地竖起耳朵,谛听四周的动静。

    脚下煤渣与雪嘎吱一响,雪夜中,遥遥传来几声呼喊:“艾米——”